summary：冬夜漫漫，而炉边夜谈总是令人愉快。

他还是被找到了。

那只黑色的猫快了一步，她懒洋洋地主动躺在他身边，露出毛茸茸的肚皮。

他伸手摸了摸那只猫，然后托起她的前爪，坐在炉边柔软的毛毯上。火焰伴着噼啪的燃烧声跳跃着，抚过半黑的木柴。

黑猫伸出粉色的舌头轻轻舔咬他的指尖。男人轻笑一声，颇为愉快地任她咬玩。

风撞开小木屋的门，寒意迅速冲击而来。也许是火炉太旺了，他并不觉得冷。他抱着猫带着好奇回过头，看到着一个年轻人随着风走进屋子。

“你好。”年轻人开心地问候道，“我在找Lily，请问您看到她了吗?”

他低头看向闯祸的小黑猫，轻轻捏住她的后颈晃了晃。她满不在意地呼噜着回应。

年轻人走近他，盘腿坐下，挠了挠黑猫的下巴，“小闯祸精，“他有点埋怨地说，“你真该看看天气。”

男人抿唇笑笑。来访者身上细小的冰粒和雪点如尘雾般闪着光。那扇未合上的门外飘着细雪，安静地叹息。年轻人温和地询问：“需要我帮您做些什么吗?”

男人微笑地回问道：“你对所有人都这么温柔吗?”

年轻人伸出手，捏了捏Lily的肉垫，“并不是，先生，”他颇为不好意思地回答，目光闪烁，”我对您有着特殊的好感... 虽说工作规章要求我们尽量温和，没有偏见地接引每一个人，但加班总是会令人烦躁的。”

男人放开Lily，后者轻快地跳到一边的沙发上蜷成一团，”回到之前的话题.我想在这里度过一个温暖的冬夜.....”

年轻人思量起来，“不是个过分的请求，”片刻后他愉快地回答，“附议，先生，我们明天一早出发。”

“那么，”男人费了些力气把自己撑起来，"想来些可可吗？松饼？”他顿了顿。

接着两个人的声音交叠在一起。

“咖啡加威士忌。”

年轻人睁大眼睛意外地看向男人，”您也喜欢这样喝吗？真让人开心......我是说，我的同事们总是喜欢嘲笑我的这一小小的偏好。“

男人摇了摇头。未合拢的门外，一只优雅的雄鹿窥视着木屋，身上隐隐染着一层银色的轮廓。“我并不是咖啡配威士忌的爱好者，”他顶着年轻人失望的目光接着说，“但我很擅长这个，小松饼也是。”男人确信地继续说：“你会喜欢的。”

年轻人换了个姿势，抱起Lily坐在一旁的沙发上，看着他将鸡蛋，淀粉混合成一团，“您经常这么做？”

男人的手顿了顿，含糊地应答了一声，转移话题道，“讲讲关于你的事吧。”语气中带了些微妙的祈求，“我很好奇。”

年轻人笑了笑，摸了摸脸上的伤疤。“哼嗯，先生。”他为难地回答，“我并不介意这么做......但是我并不能这么做。”

他揉捏着Lily的肉垫，装作不在意地继续解释，“Nah，为了能够合理而不掺杂个人情感地接引他人，”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，蓬松的马尾随意地晃了晃，“这里几乎什么都不剩了。”

除了柴木即将燃尽的噼啪声，沉默占据了这间小屋。男人把装着松饼的托盘送进烤炉。屋外的雪安静地下着，荧绿的极光凝滞在墨蓝的夜中，漆黑而张牙舞爪的树木自天空下坠，如同烤融的黑色指针般黏腻地滴在白雪上。噪杂声中，一幢小屋被恶意点燃，在一声闷响之后一切都归于平静。

柔软的面团在炉中慢慢变得坚硬。许是被年轻人无意识的动作弄疼了，Lily抱怨地叫了一声，打断了寂静。男人小心地取出松饼，端着盘子和咖啡回到炉火边。年轻人放开Lily，又往炉火里添了些柴木。

“很抱歉，先生。”年轻人接过那杯掺了威士忌的咖啡，“我只有一些工作时的无聊琐事可以分享。”

“无妨，”男人不在意地笑笑，“冬夜漫长，为生活琐事干杯。”

马克杯碰撞，惊到一边偷偷打量松饼的Lily。黑猫敏捷地跳到男人的大腿上，团成一团打起了呵欠。男人抿了一口咖啡，提议道“我们可以轮流讲讲自己。”

年轻人模糊地应答了一声，小心地将马克杯放在一边。“就从我开始工作讲起吧。先生，说实话，忘了一切的滋味真不好受，而我又是个特例。那时我带着Lily，在一边听他们说‘意外’‘大麻烦’‘棘手’之类的话。随后一个面色不善的人走过来捉住我的手腕，把我拽到一条河边，命令我泡进去。那条河水是锈红色的，我讨厌那个颜色。我抱着Lily拒绝他。我想，那个时候我应该还有记忆，但现在我却只记得一片深潭似的碧绿在我脑海中闪过，随后我被推下了河。那条该死的河洗去了我的过去和身上的伤口，只留下那一抹绿色。”他舔了舔嘴唇，端起一边的咖啡，中断了讲述。

男人默契地接下话题，“很遗憾你糟糕的入职经历......我想从我与他的过去讲起。”

年轻人猛地抬起头，眼中似乎闪起星星。“你的......男朋友？”

男人微笑着点点头，在对方催促的目光中开始了讲述。

“他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。他在一个晴朗的夏日捧出一大把狗尾草，像只哈士奇一样把它们塞给我。他说‘先生！我现在已经被你紧紧抓在手里了，您必须把我放在心里收好。’我问，‘为什么你是狗尾草？’他说‘因为在你那里，我才有了意义。若你抛弃我，我也只能顽强地在你身边活着。’随后他又笑着补上半句‘给水就活，见风就长。’”

“我把那丛狗尾草散在一边。那天天高地阔，云淡风轻，绿叶皆在欢歌，而我们接吻，成为彼此的爱人。”

年轻人咽下可口的松饼，喝下一口咖啡，清了清嗓子说，“Nah，咖啡很棒。松饼也非常好吃，我很喜欢。谢谢您，先生。”

男人举起马克杯示以对赞美的感谢，年轻人继续说。

“随后他们要我去工作，而我抱着Lily哪也不愿去。我总觉得我得等什么人，我得告诉他我没事。但我什么也想不起来，Lily抓了抓我的围巾，我发觉一旁的大叔早就不耐烦地敲了敲他的镰刀。”

“‘如果你在等凶手，你会遇到他的。’他这么吼道，‘在对你定性，正式加入我们独立工作前，你就跟着我。’”

年轻人哆嗦了一下，似乎对那个描述中的大叔仍有余悸。男人会意地递上一块松饼，开口接话。

“冷静，冷静。已经过去了......”看着年轻人点了点头，但仍是发白的脸色，男人便接过了讲述的任务。

“在夏日，我们牵着手，仅是在花田里散步就可以度过整个下午，有时他还会摆弄起一个毫无美感可言的花环戴在我头上。当我们走累了，就回家喝些咖啡，吃些小饼干。秋日我们走过林间，枯叶在脚下铺展而开。枯叶碎裂，我们谛听那如情人间的低声私语。他总爱小镇尽头那家的威士忌，于是我们穿过热闹的小镇，买些酒水回家。”

“冬夜漫漫，夜色总是过早地铺展开。趁夜色尚未到来，我们去镇子上喝些威士忌，踩着暮野的雾气回家，有时他会兴趣盎然地在雪地里画画，然后往那些枫叶、玫瑰形状的雪坑里倒上糖浆和酒。（注1）又或者他突然冲我扔来几团雪球，于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雪仗爆发了。我把松软的雪花塞进他的脖子，而他用兜头浇来的一场雪花浴回礼，最后我们满身是雪，筋疲力尽地躺在雪地里相视而笑。然后手拉着手回家一起泡进温暖的热水。在壁炉旁的毛毯上，他总将我抱在怀里，一边放着热可可或者掺了威士忌的咖啡。他喜欢抱着我，也喜欢靠在我的肩上，蹭着我半干蓬软的头发。在第一年的深冬，我提议养一只猫。随后，当然，一个可爱的小家伙就加入了我们。”

年轻人微笑着，愉快地喝下他的咖啡，又突然放下杯子，翻了翻自己的蓝色的围巾，随后解开它。

年轻人的衣领略略敞开，露出锁骨间一枚精致的绿松石项链。那枚项链在炉火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。

“这是......入职礼物吧。”年轻人勾勾嘴角，回忆起入职时的往事，“我和那位...前辈接引的第一个人是一位珠宝匠。那位老人安静地躺在躺椅上，愉快地冲我们打招呼。”

“‘先生们，晨安。’白发苍苍的老人戴着单片眼镜冲我们微笑，‘很高兴我能在这么一个阳光与鲜花遍布的清晨离开。’”

“前辈很没有耐心地告诉他：‘试试，而你现在必须离开了。’老人看着他笑了笑，费力地站起来。我连忙去搀他，Lily跳上他放满宝石的工作台，冲着一枚未完成的绿松石咪咪叫个不停。老人感激地冲我点点头，我不知为什么脱口而出：‘先生，需要我帮您做些什么吗？’”

 

“前辈很吃惊地看着我。老人也惊异地瞪大了眼睛。他看看我，又看看前辈。看到Lily蹲在工作台上，他突然轻轻笑了起来，告诉我：‘感谢您，先生。我......请让我完成这件最后的作品吧。’”

“我看了看前辈，他点了点头。我搀着老人坐到工作台边。Lliy乖巧地让出些位置。阳光半偏时老人停下了手中的活——那是一颗精致的绿松石，淡淡的蓝色在碧绿下流动，使得整块宝石像是有了生命一般，碧色凝流在光润的宝石之下，镶嵌在银边花纹的底座上。Lily叫了两声，蹲在那块宝石边眯着眼睛打量。老人揉揉她的脑袋，招呼我过去。”

“‘先生，感谢您的好意。’他挂着满足的微笑对我说，‘这块宝石送给您，您的名字是？’”

“我的言语快了头脑一步，下意识说出一个萦绕在我头脑中的名字。”

“易。”

男人的手抖了抖，将马克杯放在一边，揉了揉太阳穴。年轻人立刻前倾身子，关切地询问道：“怎么了？”

” 没事，没事，你继续说。”男人喝尽了咖啡，又添了些威士忌，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。年轻人担心地看了他一眼，继续说。

“老人刻下那个名字，而前辈不可思议地看着我，问道:‘你想起了什么?’我说:‘前辈，我并不知道这是谁，但奇怪的是，只要我想到这个名字，心中就不可思议地涌起温暖与满足。’”

男人轻叹一声，猛喝一口威士忌，眼中蒙上些雾气。他慢慢慢开口。

“有一次,他告诉我他要去出差。不知为什么，他走时的情绪很是反常，几次想和我说些什么但当我询问时，他又什么都不肯说。”

“大个月步过去，他好像蒸发了一般毫无音讯。但在一个下着暴雪的寒夜，我听到发疯般的敲门声。我一开门，他便随着风雪一起撞入我怀里。他仅穿了单衣，冻得浑身发抖，他还瘦了很多。没等我开口，他说。”

“‘救救我，他们是疯子，他们就要来了。救救我，求你。’”

“随后他又像是恢复正常，紧紧抱了抱我后走进书房拿出抽屉里的手枪。”

“我不可思议地着着他，而他仅仅是微笑，满是疲惫地微笑。‘亲爱的，在他们之前，你必须杀了我。’”

“为什么? 你到底去哪了?那些人是谁?"

“他静静地看着我。而我在这安静中感到无助与害怕。突然屋外爆出一阵喧闹。他颤抖起来，按着我的肩膀。‘没有时间了，没有时间了亲爱的。杀了我，救救我。’”

“屋外的人敲打着门，怒吼着什么，但我的脑中一片空白。他温柔地拉起我的手，用他的手握着我的，扣在扳机上。他轻轻地说:‘我们会再见到的，别怕，没事的等我们再次相遇时，我会告诉你一切的。’”

“我不解地看他，木屋突然烧了起来，大火自门窗处延伸，小家伙惊惧地又跳又蹿，尖叫连连。‘我听不懂...你在说什么?!我...”

“他微笑着闭上眼，扣动了扳机。‘等我。’”

”到处是血，火焰包围了这座木屋，小家伙也不知到那去了，四下只有燃烧的噼啪声。我只觉得天旋地转，耳边好一阵鸣响，屋外的人还仍在喊话:'实验体5号，和我们回去!'”

年轻人捂住脸，发出痛苦而悲伤的叹息，“先生......“

男人深呼吸一口气，继续慢慢地讲述。“火焰几乎要烧到我的身上，这时小家伙不知从哪跑出来，咬着我的裤腿，推着我让我逃。我浑浑噩噩地跟着她从一扇窗户跳出去。我站在漫漫大雪中。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，双膝一软，跪在雪里，冷得刺骨。小家伙拽着他的......身体出来。烧伤，淤青，他的手臂上有好多针孔 。他是怕疼的，就是不小心磕了一下，蹭破了手臂都会找我撒娇。这么疼，他怎么什么都不说了呢？我感觉脸上有些凉意，才发觉我哭了。我感觉身后有人，回头却是一阵轻风奇异地带着些温暖。耳边好像有风低呤。”

年轻人站起身，走近男人，抱了抱他。随后坐在一边，开始讲述。

 “先生..我实在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......希望您一切都好。”

      “我们接引那位老人回去之后，前辈对我说。”

“’你不是我这边的。你来的时候明明是那个样子，但你居然,是那边的......’”

“先生，想必你已经知道了。我是一名死神。照那位前辈的话说，他是‘憎恶’的死神，以暴力超度灵魂，而我是‘热爱’的死神，为灵魂带来临终关怀。”

年轻的死神苦笑了一声，接着说。

“前辈说，我来到冥界时浑身是伤。他点了点我的额头，我再次睁开眼时，看到Lily和一个跪在雪里的人。我应该是不认识他的，但心里却没来由地难过。我忍不住想抱住他，但是我却碰不到他。”

“‘这就是你死前的景象。’前辈这么说，‘你被试图探究冥界秘密的人带去做实验，然后你和你的猫一起成为死神，真是闻所未闻的情形。’”

“刚刚那个人....他后来怎么样？”

“实验人员被冥界处理了，那个人没事。”

男人笑了笑，“想听听后来的故事吗？”他没有等待回答，自顾自地说下去。“我调查了那家研究所，扫平了研究所，将他们的美梦毁于一旦。”

“我又回到木屋的废墟，将爱人的墓地迁到花园，重建了小屋。我种了许多丁香，薰衣草与向日葵，还会留下一两棵狗尾草。我仍会去花田散步，回家喝些咖啡，烤些小饼干送给镇上的孩子，有时只是去镇上逛逛，买上几瓶威士忌。在冬日的大雪纷飞中，我独自在花园里堆雪人，给雪人围上你最喜爱的那条蓝围巾。寒冬漫漫，而我除了想你，无事可做。”

“你说过你会回来，所以我会等着你，但是那些日子竟然那样漫长。但你会回来，我便每天带着希望等你，我必须，为了你，为了你再见到我时不会担心，我竭尽所能地去热爱这个将你我伤得千疮百孔的世界。”

“亚索，我等你很久了。”

冬夜漫漫，细雪安静地落着粉饰着黑暗，林间的雄鹿优雅地踱步而出，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印

伤痕，新雪又很快盖上那些印记，星辰与雪点交映，极光渐渐淡去。天穹翻涌起惨淡的紫色与灰白。雪地中金色的向日葵挣扎着立起，露出衰落的金黄，雄鹿摇了摇头，抖落一身的夜色与雪尘，指针倒转，熄灭的炉火重新燃起，融化的雪人重新站立，花朵收束，抱紧饱满的花蕾，锈红色的河水起起落落，那枚绿松石却依旧熠熠发亮。

这次，年轻的死神终于正视男人的双眼。

那双绿瞳，如翡翠般清冷，却也是一汪深情的碧潭，只消一眼便令人沉溺其中。

这双让他沉沦的双眼。他怎么能忘？他怎么敢忘？

“先生......不......易。”

易微笑着看他，“我在。“

“对不起，易，我......”

易没有搭话，站起身拽住亚索的衣领。

他用唇挡堵住了那些多余的道款，他们如初尝禁果的少年那样全意地灌注自己所有的激动与欣喜，不言地传递着思念与爱意。

白日如灼，燃尽了漫长的黑夜，结束了遗忘，结束了等待，结束了他最后的一个温暖的冬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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锈红的河水边，易站在岸边。亚索抱着Lily，有些担心地看他。

易轻笑，抱了抱亚索。分开时，那条湛蓝色的围巾却落在了易手里。他带上围巾，勾唇低语。

“我的耐心没那么多了，这次我可不会再等你那么久了。”

据传言，在冥界的海边，有时会看到一个人带着蓝色的围巾，一个人带着绿松石项链。他们手拉着手，带着十足的愉快，安静地散着步。

END